駱志平
那時的老師,剛從“臭老九”的稱呼中走出來,沒有太高社會地位,日子好一點的,騎著個自行車,車鈴子按得“叮叮鐺鐺”,搖晃在凹凸不平的泥路上。
(資料圖片)
和樸實的江風一樣,黑白交織的畫面,看似簡單,放到現在,卻又是輕奢至簡的向往。那時的老師,同樣如此,一副素顏,大方得體,手上拽著一把圣人交付的鑰匙,無論走到哪,都流露著點孔夫子身上的氣息。
女老師扎著麻花辮,不管走到哪,手中都捧著兩本書,一本教材、一套備課的資料。男老師則穿著中山裝,風紀扣嚴嚴實實,胸前口袋插著一兩支鋼筆,肚子里墨水不一定多,但很有先生的派頭。
對不聽話的孩子,那時的老師不遷就,批評之余、也會拿起教鞭,敲打幾下小手板。被“打”的娃子都頑皮,有的上課翻圖書,有的貪玩,忘了做作業。教鞭在眼前晃動幾下,不僅不壓抑,反倒越嚇越精神。以至于多年以后,真正有出息,又顯親熱的孩子中,總少不了那幾個原生態、有野性的“調皮娃”。
小時候,我印象最深的老師有兩位。啟蒙老師余杏村,像慈母,雙眼皮會說話,白凈得像仙女,那份美,無有做作,不帶瑕疵。好聽的聲音像山泉,從心靈深處溢出來,經常變成云霞落在臉頰上。因其父親和先生皆為國民黨軍官,在那個特殊年代,生活十分不易,但憑其善良敬業,人緣好,度過了劫難。現在回想起來,她內心的苦楚一定多,帶著一個女兒,終生未再嫁,孤寂的夜晚,如何走過來?估計,只有陪著她,數過天上星星的月亮才知道。
年輕時的余杏村老師她知曉我父親早逝,家里日子苦,對我格外關心。剛一入學,就帶著我找校長,免了我的學雜費。可惜只教了我兩年就換了班。但給我播下了一顆善良的種子,和一個純凈了一輩子、美麗圣潔的身影。今天,利用教師節這樣一個特殊的日子,我敞開內心的感激,并刻上世上“最美先生”四個字,以示記惦。
上初一時,我在班上成績不好,期末數學考試未及格,初二時,新的班主任調整為余正海老師,其為余杏村老師親弟弟,也因身份問題,40多歲的年齡,才成家立業。
他是我記憶中,第二位可尊為“先生”的老師,記得第一堂班會課,先生問“班上哪個同學最調皮,自己站起來”。臺下沒人敢吱聲,想想自己平日的表現,我摸摸腦袋,慢騰騰站起來,正當心里忐忐忑忑,還在敲著鼓的時候,沒想到先生哈哈一笑,說“那你當班長”。同學們哄堂大笑,然而,我真的當上了班長。
那天放學后,他把我叫到他的宿舍,像父親一樣幫我整理生命的缺失,從他的經歷講到我的家庭,真實的情感讓人淚目。原來,先生早從其姐姐口中,獲知我家庭窘迫的情況,有意想著幫幫我,這就是先生的風骨,大愛巧拙,用心良苦。
筆者和余正海老師在一起先生教數學,特意讓我當了課代表,并且,讓我每天放學后,去他宿舍補習完功課再回家。等到期中考試,我數學考了86分,期末時94分,到了初三時,就進入了年級前幾名,并且在先生的推薦下,考上了師范。畢業后,先生又到處托人,讓我留在了縣城的學校,可以說,人生之路上,先生予我之關愛,遠甚于父母,離開了先生的牽引,我可能早就像一只斷線的風箏,迷失在人海。
這樣的恩情報答不了,印在我腦海中,就像人生培上了最好的土壤,無論生命的種芽丟在哪,都能堅毅地鉆出來,結出的果子說不上豐碩,但至少不會因為日曬雨淋,長成轉基因。
師范畢業后,我執教10年整。那時,街上的爆炸頭、牛仔褲已經開始流行,男男女女老師都燙起了頭發,我亦一樣,現在回想起來,老師變得不像先生,不是老師變了,而是時代越來越時尚。
從內心里講,我更喜歡老教師身上那份樸實和真愛,站在課堂上,不一定個個都精彩,有的普通話生硬,舌頭繞不過方言那道坎;有的專業底子太差,上不出一堂生動的課。但樸實的情懷,帶不出壞孩子。學校里,從校長到一般老師,大家工作起來一個樣,沒有一個老師走起路來亂晃悠。當時,學校校長楊勇龍,已近60歲,戴著一副近視眼鏡,文質彬彬,一看就是個標準的校長,小朋友都親熱地喊他“楊伯伯”。每天早上,他總是第一個到學校,拿著掃帚清點路上的小垃圾,小朋友看到后,馬上跑過來搶著干,樂得老校長兩眼笑瞇瞇,言傳身教的效果就是好,不知不覺中,孩子們學到了真功夫,連路過的春風也沒能察覺到。
現在不一樣了,大小校長都很少進課堂,有的還拽著煙,走路的樣子,比個別打著官腔的干部還威武,雙手往后一背,就拉遠了校長與老師的距離。有人說,一個好校長就是一所好學校。現在,好校長不少,但夠得上先生或夫子稱號的并不多。學校環衛工作基本實行勞務外包,每天輪值的教室清掃,交給了接送孩子的幾個老人或家長,就連小孩子上學,也是大人背著書包一路護著進校門。
讀書讀到這份上,遲早都會成為轉基因,不僅知識無法消化,長此以往,當一個合格的勞動者都很難,更何況還有很多行業,除了對專業技能有要求,更需要有非凡的心理素質和堅韌不拔的意志。
教育是最基礎的社會工程,來不得半點功利和偏頗,高校可以有名校概念,基礎教育只能突出均衡和公平,這是社會制度價值取向所決定。早些年,搞教育產業化,留下的后遺癥,至今還在治療中。
有時候,我也在想,能否別把高考搞得過于神乎其神,人為加大學生和家長壓力。畢竟,大學已近乎普及,加之畢業不包分配,和從前過獨木橋、捧金飯碗,已是兩回事。讓高考回歸正常的教育屬性,可能對于釋放青少年成長壓力,還真是多有裨益。現在,不少大學的學生,從進校園起,就開始花錢搞考公培訓,將時間和精力放置于專業之外,等到一畢業,就考進了衙門,但這樣建立起來的公務員隊伍,很少有真槍真刀的歷練,放到老百姓之中,根本搭不上腔,也干不出像樣的活。
還有,能考上頂尖學府的學生并不多,國家對這部分學生應高看一眼,確保精英、棟梁之才有舞臺。而不是迫于生計,名校畢業后,就去送快遞、跑滴滴。當然,勞動一視同仁,不分貴賤,但人才放錯了地方,孔夫子看了都心疼。
每一個孩子,都是可塑之材,教育作為第一道關口,千萬不可任性,揉進一些帶泡沫的東西,老師在自身修為上,更要堪為人師。否則,一代一代傳承的基因,就有可能變異成難以辨識的面孔。打兩下小手板,如果能打直腰板,何嘗不是美事一樁,來幾句狠話,如果能激發向上的斗志,善莫大焉!當老師時,我對學生很嚴格,也用教鞭嚇過頑皮的孩子,但出手知輕重,教鞭只會落在課案上,同事大多也這樣,但從未聽說過什么家長找麻紗。相反,學校、社會、家庭認知都一樣,嚴一點,給不聽話的孩子一點小顏色,小孩子一旦學會了吸收陽光和雨露,長出的谷穗就飽滿,并且骨子里不缺鈣。
80 年代末,正逢教育改革,學校十分重視傳幫帶,也充分發掘年輕老師觀念新的優勢,每周都會組織教學獎評會,有時加班到傍晚,大家暢所欲言,互幫互學,都把上好一堂課作為了畢生的追求。魏景蘭老師、王尉平老師、朱也姣老師、朱樂元老師、龍富云老師,這些當年的老同事,有的已八十好幾,他們是純粹的人民教師,一輩子耕耘在三尺講臺,用一生的愛,詮釋出了什么才是辛勤的園丁。
春蠶到死絲方盡,蠟炬成灰淚始干,這是對老師的崇高評價,也是時代前行路上的燈盞。教書10年后,我走入了公務員隊伍,一轉眼又26年,近10個崗位的輪番轉換,豐富了人生的軌跡。也曾熱熱鬧鬧干過幾件事,不論在哪里,兩位余老師金子般的心靈,一直閃爍在我的生命中,我也聯系過不少貧困中的孩子,每一次付出,都覺得就是一次愛的接力。
前些日子,和一位老先生煲電話時,聊到了當前的教育,自然聊到了過去的老師,又勾起了我溫馨入懷的回憶。如今,兩位余老師皆已離開了歲月的懷抱,而我的牽念卻永恒在不老歲月中。
缺乏人文精神的植入,社會很容易荒漠化,時不時出現的極端沖擊,已經敲響了警鐘,社會需要有輕奢向前的力量,更需要不急不躁的情懷。苦難折不斷孩子的翅膀,溺愛撐不開頭頂的藍天,在奔跑的時空中,許多的交際,來不及有半點思索,便擦肩而逝。這是流量時代的絢麗,美妙中不乏冷漠。
如果有一個未來,可供我選擇,我愿意揖手時空,回去當一個孩子心中的好教師。在三尺講臺,延續我心中的牽掛,直到有人告訴我,您是我們的好老師,值得尊敬的“先生”。
責編:廖慧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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來源:湖南日報·新湖南客戶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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